她比烟花更寂寞——电影《西尔维娅》观后感
“死亡是一门艺术,和其他事情一样,我也可以把它做得极其出色。我会做得如同身陷地狱,我会做得如同身临其境。” 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面色苍白,神情冷然,如同死亡般的安静。
1956年,秋意的剑桥,红色的单车,穿过保留着中世纪风格的古墙,惊飞的鸽子掠过西尔维娅的头顶,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对诗歌有着单纯而炽热的爱。她是诗人,一首《秋愁的闺友》就让她把自己和特德·休斯这个名字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她知道她的心给了特德,她说他是她的黑暗掠劫者,她用打字机打出一句诗:终有一天,我会因他而死。谁会想过,热恋时随意留下的一句话多年后竟一语成谶,只令观者心生悲凉。
诗人就是有一种神秘的特质,疯狂,迷乱,颓废,欲望。他们可以讴歌爱,爱到比世间一切东西都重要,爱过生命;他们也吟咏死亡,暴力的色彩散发血的腥味。普通人无法理解他们,“诗人都是疯子”,他们这么说。只有诗人才了解诗人,了解对方的身体,了解对方的精神,了解对方的灵魂。西尔维娅告诉他:我们甚至不是两个人,即使在我们相遇之前,我们就已经是分开的两半,各自带着对方身体的形状留下来的大洞,然后我们找到了对方,最终我们成了一个整体。1956年6月,两人以闪电般的速度结婚了。所谓爱情,不是别的,正是一种病态的疯狂。
诗与生活向来都是对立的。诗歌生活在柏拉图式的冰清玉洁的世界里,而生活确是混沌,繁琐,妥协与敷衍。活生生的生活杀死了西尔维娅写诗的灵感,也把她变得极其脆弱、敏感与焦躁。广播电台的女负责人,青春靓丽的女学生,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女性都成
为她怀疑的对象。无休无止的争吵,几近癫狂的焚烧书信,她亲手葬送了他们的爱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饱受精神折磨的特德以出轨的方式解脱了自己。
1962年9月,两人分居,西尔维娅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爱情枯竭了,但她关于诗的灵感却疯狂滋长。“爸爸,爸爸,你这混蛋,我结束。”“未来是一只灰色的海鸥,用它猫般的声音嘀咕着离去,离去。” “我首先看到稀薄的空气,紧锁的水滴自露珠升起,明澈如精灵。”
1963年2月,窗外飘着大雪,白色的雪覆盖了一切声响。她用布条、毛巾塞住了门缝,把自己困在房间里。她立在中央,抬着头,鹅黄色的灯光打在她的金发上,打在她的碧蓝色眼眸里,打在那张美丽且苍白的脸上。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静得闻不到空气中一氧化碳的味道……
“箱子锁上了,因为它很危险。没有窗子,所以我也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只有一个小的格栅。没有出口。”《蜂箱到来》
西尔维娅31岁的生命凋零了,电影也结束了。我们叹息,叹息这一段爱情悲剧;我们思考,思考电影背后的人生问题。
关于艺术与生活的对立,也就是灵魂与肉体的冲突。这是两个极端,诗是灵魂的东西,诗人代表了自己灵魂的骚动不安的呼吸;现实是肉体的,它象征着躯体的欲望和尘世细碎的无味。为什么当西尔维娅陷入爱情时,她能写出《巨石》,可一旦面临婚姻,面临生活,她什么也写不出;当她离开了变心的特德,她感觉自己自由了,自传体小说《钟形罩》问世。因此,当艺术遇到赤裸裸的生活,当灵魂面对血淋淋的肉体,诗性就被扼杀的体无完肤。
关于西尔维娅对死亡的迷恋。对,我说的是迷恋。如果说艺术与生活是两个极端的话,对这两个极端最伟大的和解就是死亡。她一直都在沉吟着死亡:看,黑暗从爆裂中渗出,我不能容纳这些,我容不了我的生命。从灰烬中,我披着红发升起,像呼吸空气般地吞噬男人……9岁那年,父亲去世,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自我,幽闭,狂躁,她的精神开始出现问题。她偷偷拿走了母亲的安眠药,然后走到墙角下,爬到了地板下面的槽缝里,吞下所有的药片,静静睡去。她潜入海里,竭尽所能往深海里游,想着溺水而亡。直到1963年的冬天,这一次,上帝成全了她。西尔维娅选择这种方式化解了自己的矛盾:那妇人彻底完美了,她的死,尸体带着满足的笑容,一种希腊宿命的幻影,流动在她的长裙的旋涡中《边缘》。电影中有一个片段,自杀之前,西尔维娅向邻居借完邮票后并未离开,她伫立在楼梯门口,仰望着门廊里的吊灯,那光线忽明忽暗,她轻闭双眼,她在想些什么?她是否感觉到人生如这落下的流光一样虚无,若即若离,似有似无?邻居问她是否想让他给谁打电话,她笑了摇头,我只是刚做了一个最美好的梦。墨白说,人生就是一场梦,当一个人走进坟墓的时候,他就醒了。死亡是真相,突破虚假繁荣。也许,西尔维娅那一刻也醒了,她不再只是一个空壳,她可以开始真切地思考,可以开始真切地感受。这一次,从痛苦的心灵枷锁中,她释放了自己。也许,死亡是一种逃离,但逃离在另一个意义上就是奔向。
关于爱的主题。很多人都会问:爱是什么?爱是生命本身,爱是不道德的,爱是无私的,爱是自由的,爱是人的最高肯定与实现……在这里,我觉得爱是哀悼。法国哲学家德里达说过:“爱是两人一时获得同时性,而同时性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所以需要决斗,因此爱是哀悼。”西尔维娅与特德,由彼此精神价值的认同,到肉体的结合,可以说他们获得了同时性。步入婚姻的殿堂后,这种同时性变得不可能了。当特德爱着西尔维娅,并竭力维护这个家,她却变得多疑古怪,把一切搞的一团糟;当特德思念妻子和孩子,在圣诞节那天看望她们,却被西尔维娅羞辱一番;当西尔维娅选择死亡,特德只能吻着她冰凉的额头,剩下她的诗稿摆在桌上。周国平说过,真正的悲剧是爱的节奏出错。一个人走了,留也留
不住,等他后悔了,回来发现另一个人已经走掉,唤也唤不回。失去了同一性的他们,只剩下哀悼,只有这种结果的爱,才会被彼此永生伤感与惦念。
西尔维娅·普拉斯,这个疯狂的女子,用诗歌嘶吼,呐喊,歇斯底里,对男权社会的控诉,对死亡毁灭的歌唱。有人说她是“内心狂暴的诗人”,在我看来,疯狂的背后更多的是悲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懂得了这一点,所以才感受到常人无法体会的荒芜。她比烟花更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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