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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终章卷一:浮云蔽日(十)

2024-12-20 来源:伴沃教育

十.碧落

转眼已是三月中旬,台城两岸的垂柳早已绿遍了枝头。清风吹过,柳枝映着一水之间的粼粼波光随意摇摆。满城飞絮,犹如白雪洒落人间,却再没有冬日半点寒意。皇帝陈愈龙颜大悦,选了良辰吉日,在上林苑亲自主持了春耕。安阳城中,上至贵族下到平民纷纷捡了好日子去城郊踏青游玩。人们机敏的觉察到皇帝来之不易的喜悦,肆意的沉浸在春意盎然的生趣之中,仿佛那些令人哀伤、低靡的悲剧,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可惜这样的欢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的。每年三月,柳絮一起,楚王陈洵的喘症便又复发了,无奈只能如往常一般躲回晗光殿里养病。看着身旁的宫人婢女每日里进进出出,有说有笑的,自己却被关在殿阁之中,形同囚犯,不得出门走动,陈洵有些开心不起来。

郑婕妤看在眼里,却也不敢多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毕竟这喘症是陈洵五岁时那场大雪后落下的病;而那场雪,早已成了他们母子二人心中永远的痛。她总是觉得他们母子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也是自那场雪之后渐渐开始的。她分明记得那段她此生最黑暗、恐惧的日子:她痛失幼子,辗转卧床,根本无暇照顾同样病重的云言。而云言整日的高烧不退,性命垂危。因他母子二人皆获罪于皇后,永巷之人,碍于皇后的颜面,人人自危,避之则吉。唯有家世雄厚的卫美人与一向低调姜淑仪时常过来探视。姜淑仪后来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云言,昼夜不离,云言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他的右耳,却再也听不见了。陈愈眼见幼子身残,心痛之下,赐郑氏更号婕妤,她的日子这才好过一些。

打那之后,云言便认了姜淑仪做义母,虽然依旧养在郑婕妤的晗光殿,却时常去姜淑仪的采薇殿走动。姜淑仪也渐渐又出现在了永巷人们的视线之中。就连侍奉采薇殿的宫人,都说自十五皇子去世之后,沉寂了那么多年采薇殿,又能听到他们主子和孩子久违的笑声了。其实郑婕妤也明白,云言与姜氏私底下十分亲近,若是有什么心里话,也多半会先告诉姜氏。只是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故而不曾点破。而另一方面,郑婕妤却得以在晦之身上多花些时间。晦之明面上是由宋太后抚养,然则十七岁开府之前却一直长在郑婕妤的晗光殿。就连长使夫人窦氏也曾感慨,相比故去的废后沈氏,郑婕妤与晦之而言,更像是一个母亲。

后来云言封王开府,姜淑仪又一次在永巷中深居简出。她一向很安静,平日里也不喜欢走动,只是在云言回宫修养的时候偶尔会遣轿辇来晗光殿,邀云言过去小聚。卫美人倒是个急性子,无聊了便到处串门,时常上门找郑婕妤闲聊各种永巷里头的杂碎琐事,堪比一个传话筒,兜不住半点消息。她与姜淑仪名义上是表姐妹,性子却截然不同。这日卫美人又一次登门造访,看到陈洵因为喘症被关在晗光殿里,闷闷不乐,不由得也心疼起来。陈洵虽不是她亲生,但好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没过片刻,卫美人便坐不住了,心里琢磨起等下去采薇殿时,将此事告诉姜淑仪,看她能不能给想个办法让云言高兴一下。

闲言碎语间,陈洵也从卫美人口中得知,他的兄长安乐侯陈照已经去淮南妥善料理了淮南王的身后事,按着奏章上所述,这几日便要到安阳了。回程路上,陈照还得遵照郑婕妤临行前的吩咐,特别去淮安那里把卫美人的小外甥女韩碧也给接了过来小住。

卫美人走后,他又躺回了床榻上,辗转反侧,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

云言还记得那个叫韩碧的女孩,那个胖乎乎的俏姐姐。他还记得那会儿他才四五岁,还没有生病,每日活蹦乱跳的,谁也拦不住。那日恰逢中秋宫宴,帝后阖宫饮宴,卫美人便将她七岁的小外甥女一同接来与一众皇子们公主们玩耍。云言机灵的跟在他的晦之哥哥身后,怎么也闲不住。然后就被晦之怂恿当着陈泷和陈洹的面,掀起了韩碧的裙子……他永远忘不了当时韩碧那涨满血色的脸,还有事后郑婕妤那顿管教。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掀女孩的裙子。这些年,他缠绵病榻,学业政事得以勉强顾及已经不易,又怎么有能力和去体味享乐之事。相比别的皇子,云言总觉得他的人生仿佛在五岁的那场雪之后,便有了残缺,而这些遗失的美好,则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大。

只是即便病痛也无法阻挡住他对一些事物的与日俱增的渴望。

譬如权力。

譬如女人。

如果说对权力的渴求源自于云言与生俱来的皇族地位,与他父亲陈愈对他的另眼相看。那女人的诱惑,则来自女人本身的神秘与可怕。一方面,云言总是无法忘记幼时母亲与杨氏之间争宠而给他带来的劫难,挥之不去的病痛使得他从小便对身边的宫人都保持距离。而另一方面,他却怎么也压制不住自己对女人疯狂的好奇心。纵然朝野上下都觉得楚王殿下是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云言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偷偷的盯着那些小跑的宫女看的发愣,幻想着她们粉红的裙子,会在小跑时一同飞起来,露出下面雪白的大腿……

他已经过了十六岁了,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卫美人的长子渔阳王陈溧在他这个年纪,儿子都快一岁了。十四皇子中山王陈泷的婚事过去还不到两年,少府与掖庭又开始为十六皇子洛城王的婚事操劳忙碌,而云言自己的婚事满朝文武与父母却只字未提。他知道那是为什么。只是那些人的怜悯与顾虑,让云言觉得十分心寒。

他把人心摸得很透。

算算年纪,韩碧也该有个十七八岁了。妙龄女子,嫁娶未明,还非皇族女眷。这样的人被安排到永巷“小住”,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宫女也知道韩家人是什么意思。当今皇帝已经不复昔日春秋鼎盛,如此妙龄的世家女子,多半是想找一个前途无量的皇子婚配吧。

不知道,自己的楚国王后,又会是谁。

云言想着想着,又悄悄翻了个身,一面悄悄看着帐外那些轻声走动的宫人,一面思索着,等他回楚王府之后,让管家私底下去掖庭局挑选一些年轻的婢女。

又过了几日,该是晦之送韩碧入宫的日子了。按老规矩,作为卫美人的内侄女,韩碧被卫美人安排在了清凉殿的西侧偏殿之中。那地方离卫美人自己的寝殿最远,永巷里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举不仅可以尽量避免韩碧与皇帝陈愈相见,却能让韩碧深处永巷,方便接触其他的皇室子弟。

卫美人的用心,昭然若揭。

但云言却另有一番心思。他坐在含光殿的偏殿里,心里却想着那地方离他在永巷中的寝殿,仅仅隔了一个小院,一堵墙。那堵墙甚是与众不同。粉墙旧色,黛瓦参差,几转回廊,墙上还刻意作了喜鹊栖枝的漏窗,颇有几分姑苏旧墙门的格调。多年前敬帝宠爱徐美人,便可以仿照姑苏风格为她建的,在死气沉沉的永巷之中甚是特别。

“呆子,发什么愣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话音未落,肩上便被人重重的拍了一记。想都不想便知道是谁。

云言也不闹怒,只是缓缓回头,悠悠的说道:“闲人自有闲人心事。倒是兄长,数日不见,气色愈差。想来是此行奔波忙碌,旅途劳顿,虽有香车美女作伴,依旧是忙到应接不暇了。”

说罢,站了起来,微微作揖,故作轻蔑的看了一眼,道:“自古君子以礼相交,侯爷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完了还吐了吐舌头。

晦之一看云言吐舌头,也不禁乐里,回了一个揖,道:“楚王殿下,劣者听闻楚地臣民日夜北望,遥祝殿下长乐无极。”

郑婕妤刚好经过,听到此话,脸色都变了,喝到:“晦之,够了,玩笑不可开的太大。”说罢,回头看了看云言,道,“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少说几句话。”

“无妨。”云言摇摇手道,“皇后母子那边说的话,才叫阴损恶毒,胜却这玩笑话无数啊。只是辛苦了母亲与太后殿下,为了我与晦之哥哥留在京中的事,用尽心力。”

晦之也附和道:“是啊,江山千里,终究不及京城繁华。你看那洛城王,还不是三天两头找由子往京城里蹦达。我看他每次回来找皇后叙旧,太子的脸色都难看的很!”

“不悦的,何止太子一人。”云言接话道,“据我所知,太子三师为了此事,可没少在父皇那里抱怨。就陈洹那副从小被宠坏的德行,不为祸一方就不错了,居然还敢觊觎东宫职位……”

郑婕妤赶紧打断了云言,转移话题,道:“听说皇后自作主张,给那小子安排了亲事,青城杜懋之女。真是用心良苦啊……”

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外传来了木屐声,但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艳妇人,牵着一个妙林少女,率领着一众宫人、内侍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哟,你们都在呢!巧了,今日啊,我特别带了阿碧过来给妹妹悄悄!”卫美人笑嘻嘻的说道,说的话隔了墙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碧,你已经见过你晦之哥哥了,赶紧过来给郑婕妤还有楚王殿下行礼。”卫没人说着,示意韩碧上前。

韩碧缓缓上前行了个大礼道:“见过婕妤夫人,楚王殿下。夫人万福金安,殿下长乐无极。”

“赶紧免礼,”郑婕妤欠了欠身,示意韩碧起来,道,“外头还有些寒意,快进里头说话吧。”

眼见韩碧还有些拘谨,卫美人赶紧说道:“哟,那便谢过妹妹了。”

云言虽然没说什么,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韩碧那张略微透红的鹅蛋脸。这么些年过去,当初那个略微胖嘟嘟的大姐姐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简洁的发髻上不着珠翠,只是缀了新采来鲜花装饰。细长的眉毛显然是精心画过的,更衬的她那灵动的眼睛,仿佛能流出泉水一般的透彻。胭脂淡抹,口点朱红,额头画的花钿不知比宫里头那些宫人好看多少。

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好听,跟仙人开口似的。

云言的脸一下子就像发烧一样变得滚烫、绯红,他觉得尴尬,连忙用帕子掩面,假装咳嗽了起来。

“云言……这是……”卫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到了,看样子云言的病还是不轻啊。

郑婕妤心中有些疑惑,毕竟她儿子方才还在与兄长拌嘴,逞口舌之快,怎么这会儿,咳得要死掉了一样凄惨。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我儿身子一直不太好,二位见笑了。”郑婕妤尴尬的陪笑道,一边示意身边的宫人将云言搀扶去后边休息。

云言这才有个下台阶,被人搀扶着离开,还不忘继续假装咳嗽。

韩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得一愣一愣的。

倒是晦之小声附和在韩碧身旁,道,“他还有心力损人,可见无虞。阿碧莫太过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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