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从几个故事讲起吧。
古运河岸码头的小酒馆里,来了几个青壮汉子。他们今天赶装了一批货物,也因而多挣了几块钱。虽说多出了几身臭汗,却感到有说不出的兴奋和满足!
进屋之后,他们习惯性地去找常去的那个座。这座的窗户面临大街,不但空气流畅,还可看到滚滚滔滔的运河水、往返如梭的白帆及连绵的群山。可今天他们发现,这里已经坐着一位老者。老者衣衫陈旧、面容清癯,不紧不慢地喝着,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碟花生豆,一叠素青菜,一壶散装老酒。汉子们见他占了此座,大为不悦。一个向前说道:“喂,为什么占了我们的座?”老者抬头看了看他说:“是你们的座么?”“当然是我们的,快让开让开!”老者说:“自古先者为尊,谁来得早谁就坐,凭什么要让开?”“凭什么?就凭这个!”那汉子说着,骄傲地把刚刚发下的几块钱全掏出来,哗啦啦地扔到桌子上。老者对他的`举动视若无睹,仍在不慌不忙地喝着。另一个汉子也看到了老者的寒酸,挺傲慢地说:“老头,今天就和你赌一把,咱们谁钱多谁就坐这儿,怎么样?”另几个人也纷纷把钱掏出来,神气活现地扔到桌子上,大喊着:“来啊,赌呀,敢不敢?”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酒店的老板出来了,他息事宁人地对几个汉子说:“让让吧,到那边去吧,那边也不错。”几个汉子蛮横异常,“不去不去,今天非要和老头比个高低!”店老板见说服不了他们,就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几个人摇摇头说:“管他是谁,只让他快走!”“不知道?你们大概都不想干了吧?他就是咱们这一方水运船行的黄总老板。黄老板共有七十二条大货船,二十八家店铺。你们装货就是被他家雇佣的,就连这小酒馆都是他家的。比什么比?你们几个一年的工钱也抵不上他一天的收入啊!”几个汉子听了,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尴尬、懊悔,恨不得地下有条缝也要钻下去。接下来的故事自是可想而知了。
此类事古已有之,当今依然。
那一年,我报考了中文自学考试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县市自考办不提供教材,必须自己四下里去买。我到济南找了十几个书店都没买到。万般无奈之际,我想起了该书的作者——山东师范大学的朱恩彬教授。于是就去找他购买。我七询八问,左折右拐,好不容易到了山师大中文系的教学楼。不巧,正值五一节学校放假,一个人都没有。
终于,我在一间房子里见着了一个老人。老人上穿帆布卡壳服,下穿蓝灰色裤子,正一手拿了笤帚,一手拿了撮子弯腰扫地。不用说是个清洁工。我赶忙跑过去向他搭讪:“老师傅,打扫卫生哪?向你打听个人。”老人抬头看了看我问:“你找谁?”我说我找中文系的朱恩彬老师。“找他有事么?”“找他买书。”“买什么书?……”听他问得这么详细,我不耐烦了。心想,小小的清洁工,给我提供一下线索也就是了,问这么详细干什么?真是。像我们都是做学问的人,说给你你也不懂。心里想着,就挺傲慢地说:“我找朱老师买他写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大学本科教材,不知道吧。”我想,一报名号还不把他给吓趴了。
不料,老人抬头看了看我轻轻地说:“坐下喝水吧,我就是朱恩彬。”我一下子懵了头,不可能不可能!朱老师那是远近有名的大学教授,文艺理论家、中文系主任、博士生导师呀,怎么会是这样?我好不尴尬,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朱老师给我倒上水喝着,说:“这书出版以后,由新华书店全权发行,我手里也没有。”我再一次失望了,这……“看你,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又没时间。我熟人多,帮着你买好吗?”我一听,喜出望外,眼泪恨不能都流出来。于是,给他留下了钱和通讯地址,千恩万谢告辞。
朱老师果然言而有信,十几天后我就接到了他寄来的书。
此类事可说屡见不鲜,应有尽有。离我楼房不远处有个小食摊,一个小姑娘和她的母亲在卖馄饨。每天大早,小姑娘都早早地出来,和和气气地收款盛馄饨,买卖做得红红火火。当了多年教师的我,每每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就想,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连个正当职业都没有,有多可惜!不用说,读书的时候不求进取,虚度光阴,中途辍学或者考试名落孙山。似这样卖下去,鬼知道她要卖到猴年马月?我为她的不求进取而悲凉,而惋惜!
几天以后,听别人谈起了这个姑娘。我这才知道,我的判断完全错了,姑娘已经是县政府的公务员。原来这姑娘大学毕业后,一边帮着妈妈卖馄饨,一边忙里偷闲攻读《申论》和有关知识。随之,她参加了公务员考试,一路闯关夺隘,在百余名考生中获得了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小姑娘姓什么叫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谦卑平和的表现中,有一颗高尚的不甘言败的心。而我却把她打入了另类!
行文至此,用不着再讲什么道理。我想说的是,人生在世,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自醒内敛,都应该低调做人。不是吗?在你高傲轻蔑的目光里,说不定就潜藏着某领域的天才圣手;被你尖酸刻薄的人,说不定却是巨擘枭雄!如果目空一切,不知深浅地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地指手画脚,则会很容易迷失自我,很容易陷入尴尬的境地,甚至会很容易地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