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长达6000多字的文章,我想除自己之外也不会有谁看完了……但是这几册书对我的三观冲击非常巨大(说前所未有也不为过),值得自己花时间梳理和将一瞬即逝的感想记录下来。
《钢穴》
世界设定,人类已经在多年前实现了太空殖民,经过漫长的世代更迭,“太空族”和地球人的生态和文化产生了隔绝。地球由于生态的恶化,人类居住的居所以“钢穴”为单位,钢穴类似于半地下结构的城市,平均容纳1000万人左右,地球共有800个左右的钢穴,总人口为80亿。钢穴是一个资源集约的系统,隔绝了自然光和空气等,人体所需的各种条件都是人工设定的。钢穴之外则是荒野,一般无人活动,地球人难以适应外面“裸露”的空间。
地球人和太空族最大的文化分歧在于,对机器人的态度。太空族普遍接纳机器人并不断推进机器人的科技水平,地球人的生产虽然离不开机器人,但情绪上抵制机器人,认为机器人夺走了一部分人的工作。机器人的使用上相当克制,并且机器人并不得到尊重。
地球人只有政府高层才能够跟太空族接触,大部分地球人对太空族抱有敌意,认为太空族鄙视地球人,视之为虫子一样的低等生物。其实这是一个误解,主角伊利亚在前往太空族世界调查案件的过程中,逐渐了解到——
太空族是由于科技水平的提高,对自然环境有极大的改造能力,导致细菌和病毒几近消失,寿命提高到300岁左右,但是身体免疫力极大下降,尤其不能抵抗地球人身上携带的细菌和病毒(地球人自身免疫),所以太空族不能直接接触地球人和地球的环境,否则会死亡(类似于“艾滋病”的体质)。案件调查的过程非常有意思,出乎意料的剧情推进是阿西莫夫的拿手好戏,这部分就不多剧透了。
太空族由于寿命非常长,自然地就衍生出相应的社会共识:一、计划生育,为了人口的规模可控,生育需要得到政府机构的“配额”才能进行。 二、优生优育,生育前会通过基因检测技术排除一部分可能出现缺陷的婴儿的情况,但如果还是生育出先天缺陷的婴儿则会被消灭,否则极长的生命会消耗大量的社会资源。 还有其他一些非常具备想象力而又合乎情理的社会伦理,属于第二部的内容,下面再提及。
钢穴中有一处提到了“机器为什么要设计成人型”,借太空族之口表达了作者的看法“让机器模仿人类的形态,比彻底重新设计各种用品和工具简单的多(比如汽车、刀叉)”,人型的机器能够直接接手人类本来为自身劳动和生活使用的工具,这是符合功能主义的。
另外,借太空族之口表达了作者机器人至于文明的意义。人类社会是“碳基生物文明”,而智能化的机器人融入的人类社会是“碳-铁基生物文明”。之前接触过一种文明水平的划分是以利用能源的能力来进行的,而这种划分是以活动的智慧体的构成来进行的,眼光独到。
机·丹尼尔·奥利瓦,太空族第一个人型的、具备智能的机器人,被派往地球协助伊利亚调查神秘被杀害的太空族的案件。它跟伊利亚的关系的推进在三部曲故事中时常被暖到了。每次丹尼尔称呼“伊利亚伙伴”的时候都觉得这种羁绊非常美妙。
《裸阳》
《钢穴》的舞台是地球,而《裸阳》的舞台则是太空族居住的星球之一——索拉利。索拉利直径9500英里,即15288公里,即直径为12756公里的地球体积的约1.7倍。这是个广阔的世界,但索拉利的人口只有2万,却有着20亿个机器人,人均1万台机器人!
由于机器人科技非常发达,所以产生一种与地球完全不同的社会生态——人人独居,全部生产劳动由机器人承担。由于资源完全充裕,每个人都有一个非常广阔的领地,两个世纪来没有犯罪,所以也不需要警察等维持治安的机构,毕竟机器人受三大定律的约束,不可能伤害人类。
索拉利的设定是非常有冲击性的:
由于他们的寿命非常长,所以通过生育来继承知识和财富的意识非常薄弱,也没有“养儿防老”的需要,所以结婚和生育是作为公民的一种义务。
由于彼此分离的时间过久,整个星球的人都有着“社恐症”,不能接受跟他人的直接接触,否则会产生难以排解的恶心感,肢体接触是一种极其肮脏的行为。人和人必要的互动是通过全息投影进行的,哪怕全息投影的视觉效果无限逼真于当面所见,但索拉利人将两者严格区分,投影是可以接受的,面对面是不能接受的。这样,为维持人口规模而生育的义务,就需要忍受搭配配偶和生育的痛苦,毕竟生孩子是不能通过投影进行的……
性行为不会带来任何快感,相反这种极端的深入接触比任何其他事情都难受。原文是“结婚是一生中最困难的事,但我们必须忍受。”由于具备高潮的基因检测技术,配偶是通过智能计算而分配的,索拉利人接受所分配的配偶就是最合适的的结果,到了适龄的阶段就执行这项公民的义务。
对接触他人的恶心感不会因他是自己的子女而例外,所以婴儿出生后会被带走,集中到育婴所进行培育。育婴所主要由机器人主持运转,也依靠少数几个人类维持必要的事务处理,所以育婴所工作人员被视为全世界最难受的工作——竟要面对和接触如此多的婴儿!父母不会因为孩子被带走而伤心,也不会有任何牵挂,每个人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即使是可以查询的),达到一定年龄后就会分配到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陪伴一生的则是上万台机器人。
婴儿由机器人照顾,人类天性是群居动物,婴儿在成长中会被训练成“克服群居”,正如克服天性中的懒惰、嫉妒等,视之为进化。“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克服自然性的过程”,这一点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群性”确实是落后的吗?社会文化是被科技所塑造的,不禁联系到《科技想要什么》这本书——人类既是科技的创造者,也是科技所塑造之物。人类不自觉地、不可违抗地接受科技的改造,以合乎科技的特征。
《裸阳》案件的处理中,暴露了一个依赖机器人而运作的社会潜在的危险——即使符合是三大定律的机器人,也具备作为工具伤害人类的可能,这个结论无疑颠覆了索拉利的社会模式。具体是怎样的,涉及剧透就不细说了。第一定律其实过于精简了,“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隐含了“有意地”“被认知地”的前提,如果它的孤立行为在该机器人的认知中并不伤害人类,而在多个机器人的组合行为中却致使了人类受损甚至丧生,那么就规避了对第一定律的限制了。
《裸阳》中的案例,是对未来能大规模使用机器人或者智能机器的我们的一个警醒——精巧的东西往往意味脆弱和潜藏危险。无论是工具还是非工具,伤害并非一定出于恶意。
《曙光中的机器人》
故事的背景是名为“奥罗拉”的星球,虽然与索拉利同为太空族,但是与之气质大相径庭。索拉利的机器人科技是太空族里接近顶端的,人均机器人数量也最多,人与人之间互相隔绝。在奥罗拉,机器人也普遍使用,但是程度不如索拉利,另外人口密度更大,社交极其紧密,对性的态度是“如同呼吸一般”,性交有如握手礼一样,并非过于私密的行为,两性之间有一定认识和好感则向另一方提出性交并非冒犯,也无亲缘或者辈分之界限。
恰恰这样的开放氛围下不会出现普遍的滥交,而是普遍失去了性行为的热情。两个星球的对比就是,“在索拉利,对性是嫌恶的,而在奥罗拉,性则是无聊的”。我们目前的社会阶段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文中一番话有助于理解他们的感受:呼吸能带来至高无上的欢愉吗?如果你窒息了,那么在获救之后,你猛吸的第一口空气或许甜美无比。可是如果你从来不曾窒息呢?
这里引申出来的对性的思考,性冲动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基于基因的繁衍冲动,性愉悦是对有助于基因复制传递的行为的奖赏;二是神秘感,人类是有着强烈“探险热情”的生物,性的神秘无疑强化了这方面的冲动。(有本书叫《性越多越安全》,传达一个结论“越开放的社会,对性的关注越少”,这是有利有弊的,利则减少性犯罪,弊则造成生育率的下降。)
在奥罗拉的文化中,由于他们有着极长的寿命,所以从基因的留存的角度看,通过繁衍后代来保存自身的必要性大大降低了,另外将之视之为“呼吸”,神秘感也荡然无存了,性成了索然无味之物,也就合情合理了。
奥罗拉与索拉利一致的是为控制人口而采取计划生育,还有就是亲代之间的漠然感,没有家庭,没有父母子女的亲情观念。这里引申出一点思考,人类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生物科技水平)而淡薄亲情吗?原始社会中人均寿命大概只有不到30岁,古代人均寿命只有40岁左右,而今天不少国家人均寿命在60岁以上,这些阶段的比较中,亲情或者说血缘纽带是在变强还是变弱呢?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稍稍跳转到“父权的衰落”这个社会学话题,这里的“父权”不是与“女权”相对的,而是作为“家庭”概念与“社会”“政府”相对的,过去较静止的社会,人的分工较少,生存生活的多数技能从父母 和家族里获得,这就是“父权”的来源,“血缘”仅起到表面作用而已;日新月异的社会中,分工高度精细、知识不断更新迭代,父母并不能提供多数有助于后代生存生活的知识和技能,也就造成“父权”的衰落。随着社会的发展、先是大宗族旁落、继而是小家庭的淡化,似乎是一个浪潮。
关于奥罗拉的司法伦理,对有罪之人实施”心灵穿刺“,因为”有罪的是心灵而不是肉体“,所以该对他进行人格重构而破坏他的肉体或者使肉体不自由。如此”灵肉分离“的观念,颇有意思。
这是伊利亚破解的第三个案件,分享他采取的调查方法模板:动机、机会和方法。实施犯罪的动机讲究的是必要性,以此从茫茫人海中缩小疑犯范围,机会和方法讲究的是可能性,以此排除疑犯和揭晓谜团。
《曙光中的机器人》中吉斯卡也登场了,跟丹尼尔一样是极富魅力的机器人。虽然不具备人型的相貌,但是却有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技能——窥探并拨动人类的心灵,换言之是个精神感应和精神操控机器人。但是并不能细致的解读某人的细微的想法,也不能极大地改变某人的精神状态,只能放大/缩小原有的某种情绪或者强化/弱化观点立场,在人不知觉的情况下顺势而为。因为第一定律中“不能伤害人类”,吉斯卡不能运用能力是某人受到伤害(精神混乱或者感到不适);因为第一定律中“不能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伤:,所以如果操纵某人的精神能够让他变得愉悦或者改善状况则务必使用。
吉斯卡是一个告诫“永远不要以貌取(机器)人”的好例子。他的魅力在下一部中得到充分体现,就机器人个体而言,对它的喜欢在丹尼尔之上。
伊利亚在办案过程中,通过了解太空族的文化,从而产生了对文明的忧虑,并与丹尼尔进行交流。地球人对地球有宗教一样的眷恋不愿离开地球,奥罗拉和其他太空族的人对现状的满足而缺乏银河探索的热情,地球文明将在资源的不断消耗中走向衰亡,太空族文明则在完全静态的社会中走向衰亡。地球文明受窘于“公平”而排斥机器人的发展,拒绝了“效率”,太空族文明自傲于科技水平之高,沾沾自喜而不求突破,科学家们由于长寿在研究上以邻为壑不肯合作,因为生存环境的舒适,而丧失对更广阔世界的探索的热情。
两者相比之下,伊利亚和丹尼尔认为在开拓银河系来保持文明的活力上,地球人比太空族更有优势。优势一来自可观、并不断增加的人口规模,而来自紧密的集体协作能力,这样的强思维碰撞下,一旦明确了要太空发展的目标,科技水平的提升更有爆发力。所以伊利亚希望通过自身努力,让太空族支持和帮助地球人进入太空进行探索,以一己之力扭转地球的命运。(当然离不开丹尼尔和吉斯卡的协助。)对此,自然地想到“流水不腐”这个词,生命源于运动,文明只有在不断开拓创新的热情和努力中才能延续的。
《机器人帝国》
时间流转到200年后,几乎没有伊利亚的身影,有点失落。主角是丹尼尔和吉斯卡,他们认可伊利亚的理念,继承他的遗志,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利用自己的能力推动文明的推进,也就是一边推动地球人改变恪守地球的立场,另一方面警惕天空族中敌视地球人的势力。
地球人为了纪念伊利亚,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个星球,叫做贝莱行星,星球上最受欢迎的名字是“丹尼尔”和“吉斯卡”。两百年后,地球人已经遍布银河系中非常广阔的天地了,星际行商非常发达,他们浪迹于各地,寻找每一个创造财富的可能,无异于银河版的“新航路开辟”,世界(银河)开始连为一个整体了。
即使地球人已经在银河中各个行星建立起新的家园了,但是“寻根文化”非常浓厚,每年大量的星际居民会回到地球观光。这种文化有其积极的一面,让流散在太空的不同星球的人类保持一个共同的身份——地球人,以此产生一种强大的凝聚力。团结就是力量,至少在于太空族的竞争中表现如此。但是,“寻根”文化也有其弊病,地球的存在成了人类向无垠太空探索的障碍,科技像脐带一样连接着地球和其他星球的文明,某种意义上眷恋地球是一种无法脱胎于母体的表现。丹尼尔和吉斯卡意识到这一点,在第零定律下作出了一个艰难而正确的决定……
将地球文明视为一个生命体的话,它处于什么人生阶段呢?我觉得是婴儿,连孩童也算不上。婴儿向孩童转变的标志是减少了因生理不满足而来的哭喊,而表现更多探索四周世界的热情。人类文明代表了地球文明,还停留在对资源的争夺孜孜不倦上,科技水平还没达到I型文明的标准(完全有能力支配和利用星球和其卫星的能源)。提高文明(科技)只是国家和意识形态竞争的手段,而不是其存在的目的本身。人类整体人类将踏上星辰大海征途视为头一等事会是什么时候呢?
《机器人帝国》中最平静而澎湃的一段话是,伊利亚在弥留之际对丹尼尔说的:”人人都会对人类整体作出贡献,因而成为这个整体不朽的一部分。这个由所有的人类——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类——所组成的整体,就好像一幅已有几万年历史的织锦,而且从古到今,这幅织锦越来越精致,整体构图也越来越美丽。就连太空族也算是它的一部分,也对它的精致和美丽作出一己的贡献。任何一个人都只能算是织锦里的一根丝线,和整体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丹尼尔,我要你将心思专注在整幅织锦上,别让一根丝线的脱落影响了你。“
任何一个人都只是织锦里的一根丝线,和整体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机器人要保护的究竟是人类个体的利益,还是种群的续存发展呢?当两者并不一致的时候,采取何者为行动的准则,对这点的思考促成了第零定律的产生。个人的意愿和利益和人类整体的利益仿佛一根丝线和一幅织锦的关系。
科幻作品自带浪漫气质,好作品不多,且读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