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认知
对我们来说,最主要的东西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自从印刷术发明以来,口头文本的古代文明已经彻底消逝,而印刷术本身也在不久后将被网络所超越。
这种想象的努力,也是才智的努力,尤其致力于将人类重新放置在广袤的宇宙之中,让他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
皮埃尔·阿多:我完全不认为人的根本欲望可以改变。财富、权力与荣誉,无论在古代还是在今天,都被领导阶层或者富有阶层探求。我们当今文明的所有不幸,正是利润欲望的加剧,这体现在社会的各个阶层中,特别是在领导阶层。至于寻常百姓,可以拥有更简单的欲望:工作,或者家庭的幸福,或者健康。
皮埃尔·阿多:现在,您给我机会再谈一下我刚才联想到的这个理念:生活在当下,仿佛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一样去生活。尽力地观看这个世界,仿佛第一次见到它,这也意味着从我们对事物惯常的、墨守成规的观念里摆脱出来,重新找到对现实的一种天然的、纯真的看法,因而,觉察到我们常常没有留意到的世界的辉煌。
这正是卢克莱修付出的努力,当他对自己说,如果世界的图景突然地、意外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人类的想象无法构想更美妙的事了。
但是,一切还需要去做。从话语到生活的过渡,是一种真正冒险的跳跃,人们难以决定去冒风险。
经验表明,我们有能力去实践一些精神的修炼,每个人用他的方式实践,依照他的心理层面的局限去选择。
这种形式看上去似乎无意义,因为,诗人在俳句中描写的是一个貌似平凡的存在的片刻——比如,一只蝴蝶停栖在一朵花上——但它具有一种哲学的深度,因为,它让人听到字面没有言说的一切,也就是说,世界的全部光彩。
但明确地说,对于现在的这种专注,即对于我们真正能够做的事的专注:我们完全不能改变过去,我们也不能对尚且未到来的有所行为。现在,就是我们可以行动的唯一时刻。因此,对于现在的集中,就是行动的一种苛求。
在此处的现在,不是一个数学的、无穷小的瞬间,比如,它是行动在其中实行的绵延,是人们言说的语句的绵延,是人们实施运动的绵延,或是人们听见的旋律的绵延。
我只援引一首题名“生命的准则”(Règle de vie)的小诗,它非常鲜明,没有留下任何疑问,部分地回答了您的问题:“你想有美丽的生活为你作典范吗?不应忧虑你的过去,尽可能少地恼火,不断地为现在感到欢欣,不憎恨任何人,至于未来,交付给上帝。”
我们的生命(在这个词的最强烈的意义上),总是未完成的,因为我们投射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向往,还有我们对未来的所有专注,同时,我们对自己说,当我们达到某个、某个目标时,我们会感到幸福:我们心怀畏惧,只要那个目标还没有抵达,但如果我们达到目标的话,它已经不再让我们感兴趣,而我们会继续追逐别的事务。
首先,我们在其中可以实现一种行动,用心地、有意识地去做,为做而做;我们可以对自己说:我全神贯注地集中在此刻在做的行动上,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我们也可以自言自语:我在这里,在此处,活着,这就足够,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意识到存在的价值,享受存在的愉悦——在这个方面,我们可以再一次重复蒙田那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话,他对感觉自己一整天什么都没做的一个人说道:“什么?你不是活着吗?那不仅是你职业最根本的,而且也是最光彩照人的事。”
首先意识到他的渺小,因为,这让他感受到人间的事物看上去虽有首要的重要性,但在这种视野里考虑的话,则是微不足道的。
古代的作者,尤其是吕西安,也联想到战争,从高处看,人类的战争如同蚂蚁之间的争斗;还想到疆域,从高处看,疆域是不值一提的。这种努力也要让人类意识到人的伟大,因为他的精神可以穿越整个宇宙。
因为这种修炼引向意识的拓展,引向灵魂在无限中的一种飞翔,正如卢克莱修在提到爱比克泰德时这样描述。尤其,这种努力带来这样的效果:让个体在普遍性的视野里看待事物,并从私己的视角里抽离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从高处俯视的目光引向不偏不倚的公正。历史学应当有如此的视角,吕西安在他的著作《如何书写历史》(Comment on écrit l'histoire)中已经这样说过。
在此,我暂且限于简短地说,生活在当下,意味着用仿佛初次亦是最后一次的方式看世界。
因此,现在的每个时刻都可以是一个幸福的时刻,无论是存在的愉悦,还是事情做得好的快乐。
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补充:我在这里,在此处,置身在一个广袤而美好的世界之中。
归根结底,世界也许是华美的,也往往是凶残的,但它尤其如谜一般。赞叹可以化成惊讶、惊呆,甚至恐怖。
我们不能随意地生产这种神圣的微颤,因为,在罕有的情况下,这种微颤向我们袭来,不需要试图逃避,因为我们需要拥有直面存在中难以言说的神秘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