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4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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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16 04:01
乌有先生历险记
张孝纯
(1)乌有先生者,中山布衣也。年且七十,艺桑麻五谷以为生,不欲与俗人齿,毁誉不存乎心,人以达士目之。海阳亡是公,高士也,年七十有三矣,惟读书是务。朝廷数授以官,不拜,曰:“边鄙野人,不足充小吏。”公素善先生,而相违期年未之见已,因亲赴中山访焉。
(2)二叟相见大说。先生曰:“公自遐方来,仆无以为敬,然敝庐颇畜薄酿,每朔望辄自酌,今者故人来,盖共饮诸?”于是相与酣饮,夜阑而兴未尽也。翼日,先生复要公饮,把酒论古今治乱事,意快甚,不觉以酩酊醉矣。薄莫,先生酒解,而公犹僵卧,气息然,呼之不醒,大惊,延邻医脉之。医曰:“殆矣!微司命,孰能生之?愚无所用其技矣。”先生靡计不施,迄无效,益恐,与老妻计曰:“故人过我而死焉,无乃不可乎!雅闻百里外山中有子虚长者,世操医术,人咸以今之仓、鹊称之。诚能速之来,则庶几白骨可肉矣。惟路险,家无可遣者,奈之何!”老妻曰:“虽然,终当有以活之。妾谓坐视故人死,是倍义尔,窍为君不取也。夫败义以负友,君子之所耻。孰若冒死以救之?”先生然之,曰:“卿言甚副吾意,苟能活之,何爱此身?脱有祸,固当不辞也。”遂属老妻护公,而躬自策驴夜驰之山中。
(3)时六月晦,手信而指弗见,窥步难行,至中夜,道未及半。未几,密云蔽空,雷电交加。先生欲投村落辟焉,叩门而人皆弗之内,方踌躇间,雨暴至。徒忆及曩昔尝过此,村外有一兰若,遂借电光觅得之。入其门,登其陛,见殿靡虚掩,有小隙,将入。倏然迅雷大作,电光烨烨,洞烛殿堂,则见一缢妇县梁柱间,被发诎颈,状甚惨。先生卒惊,还走宇下,心犹悸焉。俄见寺门大辟,一女鬼跃掷而入,惊雷破壁,电闪不绝。先生自念:得无缢妇为之与?于电光下孰视之,则女鬼满面血污,抱一死婴,且顾且号,若有奇冤而无所者。先生冯驴伏,屏息不敢少动。已而,驴惊鸣,女鬼觉之,怒目先生,欲进复却者三。先生胆素壮,自思:人言遇鬼则死,死亦不过为鬼耳,何惧为?遂执策厉声曰:“女鬼邪,抑人邪?”女鬼凄然长啸,森然欲搏之。先生毛发上指,急击之以策,中鬼首,立仆。乃引驴奔寺外,疾驰而去。
(4)质明始霁,罢甚,然念及亡是公存亡莫卜,欲蚤至山中,不敢息。逾午,始入山,山口有茅店,询之,知长者居山之阴,而连山纵横,略无阙处,遂以驴寄逆旅主人家而徒焉。山行十里许,忽闻丛林中一声呼哨,斯须而强人列陈阻于前,为首者庞然修伟,黑面多须。从者无虑数十骑,而步卒百余继其后,皆披甲执兵。其一吼曰:“大王在,胡不跪!”先生趋避不及,遂就禽。为首者下马坐巨石上,两展其足,案剑目,声如乳虎,曰:“汝来前!孤,山主也。据山称雄,尔来十余载矣,官军不敢犯孤境。尔何物狂夫,擅入吾寨,其欲血孤刀乎!”先生蛇行匍匐以进,跽而泣曰:“请诉之,愿大王垂听。小人中山布衣也,友人病危,吾不忍坐视其死,入山诣子虚长者,以延友人之命,仓皇不能择路,是以误入大寨,罪当死。身死固不足惜,特以不得延医活友为恨耳,惟大王哀之。”言已,涕如雨下。为首者曰,“然则,君义士也。”顾谓徒属曰:“杀义士,不祥莫大焉。释之,以成其志,且劝好义者!”又谓先生曰:“吾等虽啸聚山林,非草寇之比,君勿惧。子虚长者,仁人也,居山之阴,君须跻山之颠而北下,始得至其家。速诣之,以救乃友;然长者每采药于千山万壑间,吾辈亦鲜遇之,虞君不得见耳。”先生再拜致谢而后去。
(5)进,山益深,失路。先生缘鸟道,披荆棘,援藤葛,履流石,涉溪涧;越绝壁,登之弥高,行之弥远,力竭而未克上。忽见虎迹,大如升,少顷闻巨啸,四山响震,林泉战栗。声裁止,而饿虎见于林莽间,眈眈相向。先生自为必死,叹曰:“不意今乃捐躯此兽之口!”
(6)方瞑目俟死,闻虎惨叫,怪而视之,盖一矢已贯其喉矣。寻见一长者挟弓立崖上,衣短褐,著草履,不冠不袜,须眉悉白,颜色如丹,俨然类仙人。先生趣而前,拜谒长者,不敢慢。长者诘曰:“若何为者也?奚自?何所之?”先生具白所以及所从来。长者笑曰:“子虚者,吾之氏也。寒舍在迩,不可不入。”遂引至其家,杀鸡为黍以食之。先生请曰:“事迫矣!乞长者速往,冀有万一之望。不者,时不逮矣。”长者询曰:“病者孰与君少长?”曰:“长仆四岁。”又问病状,曰:“毋庸忧!旦日,吾当与君具往。”先生言路险,恐迟滞时日。长者曰:“后山有坦途,抵中山,第半日耳。”侵晨,遂携药囊乘健驴与先生同行。无何,至山口,先生取己驴与长者并驱而循大道。涂经乡所入兰若,先生因述遇鬼事,指示曰:“此寺,吾之所遇鬼也。予当死之矣。”长者笑曰:“嘻!先生不亦惑乎!鬼神者,心之幻景耳,安能受人祸!足下知者,曷为信此哉?”逢寺旁有田父五六人,辍耕坐陇上。长者偕先生就而问焉,并述向之所见。田父掩口胡卢而笑,曰:“君误矣!彼缢妇者,吾村王氏妾也,不为恶姑、嫡妇所容而自经焉。子所见女鬼者,吾村李氏妇也。家素贫,今岁饥,赋敛又重,衣食不给,夫新丧,其子昨又夭矣。妇抢呼欲绝,悲极而入邪魔,夜半病作,发其子之坟取尸以归。自言其首为寺鬼所伤。君无问,何由知其乃先生为也?”言已,皆大笑。
(7)及反,亡是公犹未醒。长者诊之,曰:“是非疾也,困于酒耳。酒出中山,一醉千日。若习饮之,故无异;此翁,他乡客,安能胜此杯杓也?”取针刺血数处,又然艾灸之。须臾,公觉,谢曰:“蒙长者生我,再造之功也,恶能报?”长者曰:“公本无疾,老朽何功之有?”先生以金帛奉长者,辞不受,曰:“吾家世业医,止济世活人耳,何以金帛为?余岂好货贾哉?”遗药数剂,不索直而去。亡是公复留兼旬而后别,惟不敢纵饮矣。
译文:
【参考译文】
《乌有先生历险记》
1乌有先生是中山一个普通百姓。他年龄将近七十岁,以种植桑麻五谷来维持生活,不愿和庸俗的人为伍,别人对他的毁谤与赞美全都不放在心上,人们都把他看作通达事理的人。海阳亡(读“无”音)是公,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年纪已经七十三岁了,致力于读书做学问。朝廷多次拿官职授予他,他都不上任,他说:“我只是边远小邑镇一个乡村平民,不能够胜任一个跑腿的小吏,(还能做什么官呢?)无是公向来与先生友善,却互相分别整整一年没有见到他了,因而亲自赶到中山来拜访他。
2两个老头相见后非常高兴。乌有先生说:“你打老远的地方来(看我),我没有什么可用来表达敬意的,可是寒舍略微储备了些薄酒,每当初一十五(我)总是独自一人喝,现在老朋友光临,为什么不把它拿出来一起喝呢?”于是一起畅快地喝起来,夜色将尽还没有尽兴。第二天,乌有先生再次邀请无是公喝酒,端着酒杯,评说从古至今天下太平与混乱的事情,心里痛快极了,不知不觉已经酩酊大醉了。傍晚,乌先生酒意已消,可是亡是公还倒卧在地,气息微弱,叫他他都不醒,(乌有先生)非常惊慌,请来邻近的医生为他把脉诊断。医生说:“危险啦!如果没有司命之神,谁能救活他?我已无处施展自己的医术了。”乌有先生没有什么办法不用,最终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先生因此)越发害怕,与老伴商议道:“老朋友前来拜访我而死在这里,恐怕不行吧?(我)常常听说百里外的山中有(一位)子虚长者,辈辈代代从事医生这一职业,人们都拿“现在的太仓公和扁鹊”称赞他。如果真能请他来治,那就一定能起死回生了。只是道路艰险,家中又没有可以派遣的人,拿这件事怎么办呢?”妻子说:“虽然这样,我们终究一定有法救活他。我认为,坐视老朋友死(而不想办法),这是违背道义的行为,我个人认为您不应该采取这种做法。既损害道义又对不起朋友,这是君子感到耻辱的事。哪里比得上拼死去救他好呢?”乌有先生觉得妻子的话很正确,(他对妻子)说:“您的话很符合我的想法,如果能救活他,我为什么吝惜自己这把老骨头?即使有什么灾祸,那本来就是我义不容辞的。”于是吩咐老伴看护亡是公,自己亲自策驴连夜飞快地赶往山中。
3当时正值六月末,伸手不见指头,每前行一步两步都很困难。到了半夜,还没有走到一半的路程。没过多久,乌云蔽空,雷电交加。先生想到村庄投宿避雨,敲门时别人都不让他进去。(正在他)犹豫徘徊时,突然下起雨来了。先生即刻想到先前曾经来过这里,村外有一座寺庙,于是借着闪电光找到了那座寺庙。先生进了门,登上台阶,看见殿门虚掩着,有一小小的缝隙,正准备进去。突然迅雷大作,电光闪闪,清清楚楚地照着殿堂,(先生这)才看见一个上吊的妇女悬挂在房梁和柱头上,披头散发,屈着颈子,情形很惨。先生猛然一惊,转身跑到屋檐下,心还在怦怦直跳。不一会儿,看见庙门大开,一个女鬼纵身跳了进来,令人惊骇的雷声好像要打破墙壁,闪电接连不断地闪着。先生暗自忖思道:莫非是那个吊死的妇人(的魂)变成的鬼吧?在闪电光下仔细看她,只(见)那女鬼满面血污,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一边回头看,一边号哭着,像有奇冤无处申诉似的。乌有先生凭靠着驴子趴下,屏住呼吸,不敢稍微动一下。不一会儿,驴子惊叫起来,女鬼察觉了,怒视着先生,好多次欲进又退。先生胆子一向很大,心想:人们都说一旦遇到鬼就必死无疑,死也就不过变成鬼罢了,哪用害怕(她)呢?于是手握鞭子,高声问道:“你是鬼呢,还是人呢?”女鬼绝望而凄惨地长声吼叫,阴森恐怖地想要击打先生。先生吓得头发向上直竖,急忙用鞭子去击打她,(正好)击中了鬼的头部,(女鬼)立即倒在地上。(先生)于是牵着驴子奔出庙,飞身骑上驴子逃走了。
4直到天亮后,天气才开始放晴。(先生)疲倦极了,但考虑到亡是公生死不明,想尽早地赶到山中,不敢停下来休息一下。过了午时,才开始进山,山口有一家茅店,(先生上前)打听子虚长者的住处,知道长者住在山的北面,可是,群山连绵,纵横在前,几乎没有空缺的地方,于是把驴子寄放在店主家里,徒步而往前走。沿着山路走了十里左右,忽然听到丛林中传来一声呼哨,很快就看见一伙强盗摆开阵势阻挡在他前面,领头的人又高又大,面色黝黑胡须浓密。跟随在后面的大约有几十个骑兵,一百多个步行的士兵紧随他们身后。(他们)全都穿着铠甲,手拿武器。其中一*声吼道:“我们大王在此,为什么不下跪!”乌有先生想快步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最终束手就擒。领头的人跳下马来,坐在大石上面,直伸两脚,手握剑柄,直瞪着他,声音像小老虎一样吼道:“你给我过来!我是这山寨的主人,从我占山称雄以来已经十多年了,连官军都不敢侵犯我的地盘,你是哪来的狂妄之徒,竟然胆敢擅自闯进我的山寨,难道想让我的刀染上鲜血吗!”先生像蛇一样在地上爬着前进,然后长跪着哭诉道:请允许我说明事情的原委,希望大王垂听。小人是中山一个普通百姓,友人生病,危在旦夕,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所以才进山去请子虚长者,以便延续朋友的生命,慌忙中走错了路,因此误入贵寨,罪该万死。我自己死去原本不值得吝惜,只不过以不能请医生去救活我的朋友为遗憾罢了,希望大王可怜我。”话刚说完,泪如雨下。领头人说道:“照这么说来,您倒是一个讲义气的人。”(然后)回头对他的部下说:“杀死一个侠义之士,没有什么比这更不吉祥了。放了他,以便让他实现自己的心愿,并且,这样也可勉励所有爱好正义的人!”接着又对乌有先生说:“我们这些人虽然啸聚山林,但决不是普通强盗一类的,您不要怕。子虚长者,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住在山北,您必须登上山顶然后从北坡往下走,才能够到他家。赶快去找他以便救你的朋友;可是子虚长者常常到千山万壑间去采药,连我们这些人都很少遇见他,可能您也不能见到他哦。”乌有先生拜了两拜表示谢意,然后便离开了。
5(乌有先生继续)往前走,山越来越深,最后迷了路。先生顺着高峻无路处往上爬,拔开荆棘,攀着藤葛,踩着流石,趟过溪涧;翻过峭壁,越登越高,越走越远,人已精疲力竭却仍然没能登上山顶。忽然看见了老虎的脚印,像升子那么大;不一会儿,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虎啸声,四面山谷回声震荡,树林山泉都战栗起来。声音刚刚停止,一只饿虎出现在树林草丛间,贪婪凶狠地瞪着他。先生暗想这次必死无疑了,(于是)长叹道:“没想到今天竟然死在这野兽的嘴里!”
6先生正闭着眼睛等死,(却)听到老虎惨叫,他对此感到非常奇怪,便睁开眼睛看,原来,一只箭已经射穿了老虎的喉咙了。不一会儿,看见一个老人手拿箭弓站在崖上,上穿短衣,下著草鞋,没戴帽子,没穿袜子,胡须眉毛全都白了,脸色像朱砂一样红润,很像一个仙人。先生急忙跑上前去,拜见老人,不敢怠慢。老者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来自何处?将去哪里?”先生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是从哪里来等情况一一告诉了长者。老人笑着说:“我就是子虚长者。寒舍就在附近,你一定要到寒舍坐坐。”于是便带领先生到他家中去,杀鸡煮饭来给他吃。先生请求道:“事情太紧迫了!求长者赶快前去,希望有那么一点点(救我朋友)的可能。如果不快去,时间就来不及了。”长者问道:“病人与你相比,哪个更大?”先生答道:“(他)比我大四岁。”长者又问了病情,然后说:“不用担忧!明天一早我一定与您一同前往。”先生说道路艰险,怕因留宿延误了时机。长者说:“后山有一条平坦的路,到达中山,只不过半天时间而已。”第二天凌晨,长者便带着装药的口袋骑着健壮的驴子,与先生一起出发。不久,他们便来到了山口,先生取出自己寄放的驴子,与长者一齐沿着大路策驴飞奔,途中经过先前进过的寺庙,先生于是说到自己遇鬼的事情,指着寺庙给长者看,向他说:“此座寺庙,就是我遇见鬼的地方。我当时还(认为)一定会死在这里哩。”长者笑着说:“咦!先生不也是太糊涂了吗!鬼神只不过是心中(妄想变现出来)的虚幻的影子罢了,怎么可能加祸于人呢!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为什么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呢?”恰好遇到寺庙旁边有五六个农夫,他们停下耕种,坐在田埂上休息。长者陪同先生走上前去向他们打听这件事,并讲述了前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农夫掩着嘴,呵呵地笑,说:“你搞错了!那个吊死的妇人,是我们村上王某人的小妾,不能被凶恶的婆婆和丈夫的正妻所容,因而在庙里上吊自杀了。您看见的那个“女鬼”,是我村李某的妻子。家一向贫困,今年又歉收,赋税又重,没吃没穿的,丈夫刚刚死了,她儿子昨天又短命死了。她呼天抢地,悲痛欲绝,由于悲伤过度,着了邪魔,半夜三更狂病发作,挖开她儿子的坟把儿子的尸体抱回家。她自己说自己的头被庙里的鬼打伤了。您如果不来问这件事,怎么会知道事情原来是先生干的。”说完,大家都大笑不止。
7等到(乌有先生)返回中山,亡是公还没有醒转来。子虚长者为他诊断后说:“这不是病,只是被酒醉倒了。(这种)酒产于中山,喝醉一回千日不醒。你经常喝这种酒,所以没有什么异常反应;这个老头是外地人,怎么能够受得了这种酒呢?”于是,取出针来,这几个地方刺血治疗,又点燃艾草炙烤穴位。片刻之间,亡是公苏醒过来,他感谢道:“承蒙长者救活我,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大恩大德,我怎么能够报答得了?”长者说:“您老本来没病,老朽有什么功德可言?”乌有先生拿钱奉送长者,(长者)一再推辞,不肯接受,他曰:“我家辈辈代代以医病为职业,只不过想济世救人而已,还要金钱做什么呢?我难道是一个贪爱钱财的商人吗?”最后送了几付药给他们,没要药钱就离开了。亡是公又留宿了二十来天,然后才与乌有先生辞别而去,只是从此后再也不敢不加节制地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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